二十岁那年去过罗城。那是全国唯一一个仫佬族自治县。像及了我的家乡临海，是群山包围的小城，山峰罗列，因而得名罗城。不一样的是，家乡是江南丘陵地貌，大山走势延缓，环环相扣。这个罗城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体走势凌厉，鬼斧神工，像一根根手指竖立在大地。“桂林山水甲天下”的桂林的山就是和这里的山一样，罗城也被称做“小桂林”。平生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观，感觉匪夷所思，心头抑郁也一扫而光。

三月春天广袤田野吹来阵阵微风，仿佛也吹来了淡淡的绿。大地蒸腾起沁人心脾的青草香气，天边鸟群恣意飞翔。这里是云贵高原的边缘，让我意外的是道路开阔，并没有碰上弯弯曲曲的羊肠鸟道。我坐在大巴车上，望向窗外的水稻田，农民在整理土地，为四月的抢播抢种做着准备，经过一座小桥，河水清澈地像天空，像眼眸，一群水牛在热火朝天地渡河，我想，田地里的男人和女人是仫佬人吗？

我一路惊讶于喀斯特小山之多之美，座座拔地而起，悬崖峭壁上怪石嶙峋，覆盖着绿色植被，远望裸露的岩石，色彩是灰白点点，点缀在一片绿意中。如果家乡有这般模样的山，仅一座，就可成为一处名胜，名声大噪不成问题。此处这样的山，多如繁星。对罗城人来说，那是和家门前小河石子一样寻常。景色美的真是奢侈啊。美到了旅人的心里。

独孤阿兰拍摄的罗城喀斯特美景

每一座山都有自己的名字吗？想起了海子的那首诗“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只是，这里没有“面朝大海”，这里有“春暖花开”。在夕光和彤云底下穿梭，跃入眼睛的是突兀的奇峰和磨人的春耕，自由自在的水牛和飞鸟。好久不曾体会过如此惬意的世界。

进入县城后，一下车，踏上这片仫佬部族的土地，当务之急就是寻找仫佬人的踪迹，来之前脑海里所闪现的画面是满大街仫佬族人，穿着他们的服装说着他们的语言。亲眼看到后发现，城市里所有人穿着打扮和汉人一模一样。俨然是一个普通的亚热带小城。

任何一处地方，表面上普通，表面下都是不普通的，这样的不普通反映在言语逻辑，衣食住行上。这样的不普通也构成了一个城市的性格。

暂时没有发现当地人有何明显不同，我选择从食物上寻找答案。只是逛下来几条街，未曾在饭店的招牌上找到仫佬两字。我成了饥肠辘辘的路人，只好找到一家整洁干净的餐厅用餐。

五色糯米饭

龙岸包菜

点了一份五色糯米饭，煮好的米饭有五种颜色，黄、紫、红、黑、白。忘忧草染成的黄，紫薯藤染成的紫，十萼茄染成的红，枫树叶染成的黑，和保持本色的白糯米放在一起煮熟成一锅五彩缤纷的米饭，象征着五谷丰登。这是广西特有的美食。壮族苗族都有食用五色糯米饭的传统。仫佬族也不例外。

第二道美食才是仫佬族所特有的，叫做龙岸菜包。五花肉、虾仁、咸鱼、芋头等和糯米炒熟，再包上经焯水的莙荙菜叶，包成拳头大小，摆起来就像一个个绿色的拳头。加入汤汁将莙荙菜叶煮到乌青色即可出锅食用。此处有个地方叫龙岸，所以取名为龙岸菜包。

仫佬族博物馆

仫佬族粥摊

仫佬族腌酸菜

罗城是仫佬族的发源地，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更多的民族习俗，直到去了仫佬族博物馆，才了解了这个古老民族具体的历史文化。他们的祖先是“僚人”，自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史书上所记载的“木佬”、“木娄”、“木摇”、“木僚”，都是对他们的称谓。早期居住在山洞里，有一项奇特的饮食方式是鼻饮，这是谜一样的行为，汉代开始古籍里就有大量关于他们鼻饮的描述，《汉书·贾捐之传》：“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这是权威史书的记载。具体如何鼻饮，详情参看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南边人习鼻饮，有陶器如杯碗，旁植一小管若瓶嘴，以鼻就管吸酒浆。暑月以饮水，云水自鼻入咽，快不可言”，酒水都可用吸管吸入鼻孔，再咽入喉咙，而且用“快不可言”来形容，真是匪夷所思啊！

当然现在仫佬族没有此习俗，估计他们自己都会认为“鼻饮”是无稽之谈。如今的仫佬族人喜欢喝粥，喜欢吃酸辣。我想起了什么。本来已经放弃了在城市里寻找仫佬文化的尝试，现在重新开始。想起了罗城街边食肆的热闹，遮阳篷下小推车上是名目齐全的粥和惹人眼馋的酸腌菜，才发现原来仫佬族的文化倔强地扎根在市井气息里。

你无法想象仫佬人对粥有多么的热爱。许冬林在《粥事》里说“诸般食物里，粥的好，很像中国的传统夫妻，那浓稠和缠绵，都是寻常烟火慢慢熬出来的”，这样的浓稠和缠绵让我迫不及待要去欣赏体验，寻常烟火就在大街小巷。仫佬人直接用一桶一桶的塑料桶盛放不同口味的粥，沿街叫卖，食客络绎不绝，直接坐在塑料桶前盛上一碗享用，好菜好粥，那才是正真的生活的味道，是平生的清欢。罗城山多，耕地少，米饭自古就是珍贵之物，仫佬族人在日常生活里喝节约粮食的粥也就成了习惯，长久以来，习惯成了爱好，爱好又演变成丰富多彩的形式。一份平常粥，能做成不同口味，夕阳晚霞下，喝一碗西瓜哈密瓜粥，再喝一碗绿豆沙芋头粥，这种甜一甜就甜进了记忆的深处，让人多年以后还会想起。

当粥遇上酸腌菜，就成就了仫佬美食的一个经典。酸辣小菜，既有蔬菜类的豆角蒜头，萝卜荞头，也有水果类的菠萝木瓜，荸荠黄瓜。仫佬不离酸辣，一粥一菜，一酸一辣本是清苦生活的温饱，终成对岁月的怀念。

仫佬族古村落

仫佬族民居

精美的仫佬雕窗

仫佬族的祖先很早就掌握了先进的农业技术，农耕文明也改进了他们的居住条件。在罗城的郊区至今保留着极少数清朝时期遗留下来的旧宅。岁月于墙上擦过风霜，呈现白泥青砖，氤氲水汽的南国的黑瓦如少女秀发般柔顺动人，屋顶的铜钱雕塑和屋门的牡丹彩绘诉说着富贵祥瑞。原来建筑也是愿景。走进屋内，上有信仰祈求之神龛，下有生火做饭之地炉。应了那句“抬头望见香火堂，低头看见地煤炉”的俗话。

最华丽精美的莫过于雕窗，纹路繁复，走向规则。木刻而成，蕴含凝重含蓄的古典之美。一扇木格雕窗足足有半扇门之大，足见端庄大气。重泥重砖重瓦的石建筑饰上轻盈古朴的木，刚硬之余舒展柔美。

枕头粽

汉族有过端午节包粽子的传统，仫佬族也会包粽子，他们的粽子大的让汉人目瞪口呆，足足有枕头那么大，就叫枕头粽，一个粽子够全家吃。仫佬族男子去老丈人家都要挑着枕头粽去孝敬。汉族某些地区胡扯把僵尸叫做粽子，仫佬人的大粽子可是吉祥之物。我到罗城，正好是春社日，这个汉族早已失传的上古佳节竟然被这个山区小城继承了下来，此地春社氛围浓厚，人们感恩神灵护佑四季平安，祈祷风调雨顺、人丁新旺的仫佬族男女祭祀聚餐，十分喜庆，此时吃的就是枕头粽。我看着一只只像小猪崽的大粽子，不禁感叹仫佬的粽子真是大如猪啊！

城市东边有条河叫武阳河，城市西边有条江叫剑江，这两条名字霸气的江水日日夜夜世世代代守护着这个古老的民族。这两处都是风景宜人的名胜地，山好水好，只是我时间匆忙不曾去过，不免有些许的遗憾。就抱只大如猪的枕头粽回家过端午吧。

小太阳小慧拍摄的武阳河↓

海之韵拍摄的剑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