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12-14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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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上方“   “那年,咱们班,就你一个人考走了。”   云云到底没能忍住不说话,我猜想她有怀旧的情结,人到中年,往事历历在目,却是景物依旧,人事已非,诸多不堪回首。   云云的话使我想起,初中时我们很多的农家子都报名考中专师范,就我考上走了。云云说的就是这个,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记得云云当年可是比现在好看,当年的云云像个小花骨朵儿,头发黑黑的,像一片乌云,脸蛋儿红扑扑的,像只绒桃儿,眼睛亮亮的,像天上的星星,牙齿白白的,像裂开嘴的石榴籽儿,身材细细的,像是杨柳枝儿。那个时候,我就动过芸芸的心事,记得有一回我从果园里偷果子出来,我一跳过渠沟,就撞在芸芸面前。云云说你叫我吃吗?不叫我吃我就去告老师去。也许那时候云云就很坏,就像古书里描写的是个促狭鬼,喜欢出卖人,只是那时候我意识不到这一点,我那时还不具备对人的品质内涵进行分析归纳的知识和能力。但我也不是啥好东西,色胆和贼胆也萌生了一些,我借着给云云果子趁机摸了一把云云的手腕儿,我感觉到芸芸的手腕儿软软的绵绵的润润的滑滑的,自从和云云有了那次的肌肤之亲,那几天我一直晕晕的、傻傻的、痴痴的、呆呆的,像只木瓜,直到老师的教鞭棍敲到我头上我才清醒过来,到现在那种感觉我还能体会到。   短暂的回忆使我想起李诗仙的《长干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意境,一时间竟觉得当年的情境是多么美好。那些和童年和乡村和炊烟和田野有关的事情如今早已不复存在,我心目中的那个家乡早已没人了,都出来了,他们放弃了家园,放弃了土地,到城里来讨生活来了,这样,我们就在一个不应该的场所遇见了。   “我们村子没人了哩。”我说。   “我们那一带可是出美女的地方,当年你可是咱那地方有名的美女。”我又说。   我感觉到云云的手上在使劲儿,她双手大拇指使劲顶住我的太阳穴,恨不得像个烂西瓜那样把它掐烂。   “你还在记恨我。”我呻吟出声。   “吆,我恨你干啥,人各有命,人家你天生就是外头人,我天生就是土里刨食的人。”   云云沉着脸,自始至终都没给过我一个笑脸。   云云说的土里刨食的人,是泛指那些在土地上务作庄稼的农人;外头人,则是专指我们这些从土地里拱出来的干事人,当年也叫干部,也叫公家人,意即端公家饭碗的人。但我想的却是从家乡到城里这条路虽然不足百十里,但这不足百十里的路程我们这些农家娃儿却走了一辈子,甚至是几辈子,如今随着改革开放和城镇化的脚步,我们这些贫穷而卑贱的父老兄妹虽然走进城里来了,却像砂砾一样淹没在滚滚红尘之中,任尔东南西北风的随波逐流。   “你后来出嫁到后山的李石匠家了是吧?”   “寻不下好的还寻不下赖的?”   “娃儿都大了吧?几个娃儿?”   “俩。现在国家又不允许多生,就是允许生也不想多要,受死了!现在社会养活一个娃儿可不像过去,过去年间养活个娃儿就像养活个猫儿狗儿,去地里往地头上一扔,管你哭成泪人哩泥人哩。现在可不行了,现在哪个娃儿不是拿钱堆起来的。我那老大是个男娃儿,大学刚毕业,在外头浪荡哩,也不知找下工作没有。老二是个女娃儿,在市里念幼师,图个出来好分配。娃他爹在外地打工,下煤窑,上屋顶,背水泥,搬砖头,啥活累啥活脏啥活危险干啥活,就这一年到头也挣不下几个钱。现在一家四口在四个地方,谁也顾不上谁。眼看儿子二十几了,到说媳妇的年龄了,在城里没房子不行,现在的女方家一张口就问在县城里有房子吗?没有?那就免谈。就为了这,我和我那人都出来干来了,就为了在城里给儿子买房子。”   云云一口气说了一席话,云云说的是实情,的确现在儿子说媳妇在城里没房子是不行,可是对于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来讲,在城里买房子谈何容易。据我所知,县城里的房子最低也要两千多元一平米,买一套差不多平米的就得一二十万,这还不带装修和家具,还不带给女方家送的彩礼,现在娶个媳妇少说也得三五十万,没这些钱媳妇娶不到家。在这样的大形势逼迫下,农村很多家庭都进城讨生活来了,云云只是其中一个。   “你干这一行,你男人没意见?”   “有意见他要咋?有本事他把儿子房子买下,把钱给我拿回来我就不出来干了。你以为我就愿意在这里干?愿意伺候你们这些有钱人?还得看人脸色,还得受人话,走到哪里还叫人指指戳戳。”   这时候云云按到了我的胸部,又从胸部按到了腹部,叫做揉肚子。对于男人的肚子和健康的关系我是有认识的,现在的男人大都应酬太多,在外头胡吃胡喝,把肉都攒到肚皮上了。有一阵子,我身体就出了问题,每天晚饭不吃都很饱,肚皮被撑得圆圆的,吃四消丸都不管用。后来我就有了经验,我认为一个男人平躺在那里,如果肚皮高过肋条骨,而且肚皮很硬,那就说明你身体有问题,如果肚皮低于肋条骨,且摸起来很绵软,说明你的身体一定很舒服。因此在芸芸给我按摩腹部的时候,我要求云云多给我按一会儿,谁知道云云很现实,云云说多按一会儿可以,你得给我小费。听见云云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就意识到云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朴实的杨柳叶了,而是变成了现实中的芸芸,也就是说没有了人情了,只认钱不认人了。我从兜里摸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递过去,云云接了,我以为云云应该知足,起码会说声谢谢。谁知云云却来了一句:太小气了,还不给五十,人家有些男人一出手就是一百。我一下显得萎缩起来,原来认为云云是个伺候人的,身份底下,属于社会最底层的受压迫者,没想到自己在芸芸眼里也不过是个工薪层,是个花不起钱的小气鬼。我想对云云说,日子不是这样过法,过日子应该细水长流,但我忽然意识到我这是在高消费场所,这里是人哄人鬼哄鬼的地方,不是说教的地方。为了不使云云小看自己,也为了弥补自己对她的愧疚,我又从兜里摸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云云。云云顺手接了,还是不笑,只轻描淡写地说句这还差不多。我以为云云会把先前那二十元钞票还给我,但我想错了,云云把那二十元连同一百元统统卷起来塞进当胸的乳罩里。我当即牙痛似地苦了脸,要知道我一开始拿出一百元多好,那样还少损失二十元。但我不能表示出来,还要装出很大方很受用的样子。   云云继续给我按摩肚子,范围越来越大,位置也越来越下,这时候云云的身子伏的也越来越低。云云本来穿着一件开胸很低的衣服,露出前胸很大一块白,那白很细很绵,叫人眼晕,一块白的中间还挤出一道很深的乳沟,那是能够叫男人淹死的地方。我的呼吸变粗起来,我开始想象云云如果躺在我怀里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像古书里描写的那样香汗津津娇喘微微燕语呢喃,我甚至还记起西厢记里张生和崔莺莺约会的一段描写:睹妆在臂香在衣,泪光莹莹然犹洇于茵席之间。我想那样的男欢女爱该是多么的美好。   我本来就是个理想主义和爱情至上主义者,在我的爱情观里,我认为男女之间的关系不应该建立在金钱交易之上,更不是肉体和金钱的交换,而是刻骨铭心海枯石烂的爱,就像梁三伯和祝英台,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就像七仙女和董永,就像梁鸿和孟光,就像陆游和唐婉。。。。。。那个时间我把能想起来的经典爱情故事都想了一遍,可是我知道我想要的纯粹的理想的爱情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人眼里只有地位和金钱。   突然我感觉到云云的手在我的裆部那里碰了一下,我一下子像被电击一般挺了起来,云云恶气地说你这人不老实,甩手而去,临出门才又吊着脸对我说,时间到了,还有其他客人在等我。   “把你那天嫖娼的经过交代一下。”   “那天。。。。。。我没有嫖。。。。。。”   “没有嫖?没有嫖人家咋把你供出来了?人家咋不把我供出来?”   “你是说她把我供出来了?”   “她是谁?谁把你供出来了?”   “云云。是芸芸把我供出来了?”   “你咋知道是芸芸?没有发生关系你能知道是云云把你供出来?看来你就是不老实。”   “那天是芸芸给我按的摩,按完摩我就走了。”   “没有干别的事情?”   “没有。”   “你再想想,你们是咋按摩的?到这地方了你还不老实,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咋按摩的?她先是按我的头,然后按我的胸部和肚子,然后。。。。。。”   “然后咋样?她没有碰你那东西?”   “啥东西?”我装作不明白。   “你装啥糊涂哩,你说啥东西?”   “碰。。。。。。了一下。”我装不下去了,只好坦白。   “这就对了嘛。碰了一下,你那东西就没反应吗?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   “不要不好意思嘛,事情既然能做出来还怕说?”   “我没有嫖娼。”我用近乎于声明的口气大声说,我在坚持事实真相,我在保护我的清白和名誉,我想我的脸一定涨的通红,因为我感觉到脸上的灼热。   “又转回来了,你这是在和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哩,可惜我们没工夫陪你玩。好吧,你不愿意承认,我们也不逼你,你好好在这里呆着吧,啥时候想通了啥时候交代。”   小警察说完这番话,夹起桌上的笔录纸张朝外走去,那个我看着面熟的老警察跟在后头,老警察在出门的时候回头对我使了个眼色,做咬牙摇头状,我不知道老警察是啥意思,实际上我的思维已经混乱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坐在一把椅子上,眼睛望着门出神,有一会儿我幻想我从门里走了出去,我走出派出所,走到大街上,大街上阳光灿烂,行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后来我真的走到门后,从里面拉了一下门,拉不开,门从外面锁上了。   我被关起来了。我想。   我心里开始发急,我第一个想法是我没有做错事情,可是这里显然不是讲理的地方,我第二个想法是谁能来救我,文化馆长?肯定不行。他要是知道了我嫖娼,会劝我另觅高枝的,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口袋空着,在进来的时候,我的手机就叫他们给没收了。既然发急没有用,我渐渐冷静下来,我冷静下来后,对眼前的处境做了正反两个方面的对比考虑。   假设我承认自己嫖娼,这显然是荒谬的,我没有嫖娼,这才是事实真相,可是人家把我供出来了,我拿不出相应的证据来证明我没有嫖娼。那么我就是嫖娼了,这才算是对的方向。嫖娼是什么行为?很明显,肯定是不道德不正当的行为,属于道德范畴的问题。对于嫖娼的处罚我不知道有哪些规定,但肯定是有规定的,而且肯定还要罚款,罚多少我也不知道。我还听说过,过去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要通知单位领导的,叫单位来领人,这可真够丢人的。至于其他处罚,行政记过处分?开除公职处分?好像有些过头;党内警告处分?好在我不是党员,这一点不用担心。但评职称,评先进,涨工资,没准会受到影响,还有自己的脸面和声誉,这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人们一定会说某某某嫖娼被公安机关抓了,叫拘留了半个月,还说那人是个诗人,诗人都爱浪漫,都浪漫到公安局去了。   我的一世英名呀!   我心里直打鼓,越发的慌乱,我已经沉不住气,心理的天平向着承认自己嫖娼那方面倾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现在几点了?   我开始推算——   今天是星期一,我早上八点上班,收到从外面寄来的刊有我诗歌的杂志,我躲进厕所,在厕所里假装尿尿朗诵我的诗。从厕所出来,在办公室遇见等着我的警察同志,警察同志问我,你就是王幸福吗?我回答说是。警察同志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问警察找我啥事情,警察同志说去了你就知道了。果然现在我就知道了。我们在路上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到派出所他们询问我有一个多小时,这前前后后大概花去两个多小时,也就是说现在大概是上午十点多钟。星期一是单位开例会的时间,毛馆长见我不在,肯定会问这个人哪里去了,最可恶的就是和我同一个办公室的八个多嘴女人,她们一定会七嘴八舌欢呼雀跃地向毛馆长汇报,王幸福叫警察给抓走了。   想到这一层,我心里便越发的毛了,只想尽快了却这件事情。我张口叫人,可是我发现我没能发出声音来。我走到门后开始敲门,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这充分说明我心里在激烈地斗争着,一边是真理,一边是无理。我是承认自己嫖娼呢?还是继续负隅顽抗与人民为敌到底?我再度犹豫不决。但实际上没有过一会儿,甚至连十分钟都没过,我就沉不住气了。我是一个脆弱的人,还是一个十分爱面子的人,我只想尽快了结这件事情。我敲响门,并且听见自己喉咙挤着发出的叫喊声,那声音很陌生,不像是我自己的声音,我觉得那声音很大,振聋发聩,但实际上还没有蚊子的叫声大,最后还是敲门声起了作用,还是那一老一少两个警察走了进来。   “想通了?决定承认了?”小警察面带笑容,揶揄道。   “我是想问问我啥时间能出去?”我垂头丧气地说。   “承认了你就能出去。”   “我还想问问这件事情究竟有多严重?会给我带来什么后果?”   “事情嘛,倒也不是多严重,只不过是个嫖娼行为,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小警察沿用着过去时代的术语,大概是受到老警察们的影响,一时改不过来,但这句话本身也没啥问题,它只是用来说明问题的性质轻重和类别,我也就没有计较。小警察接着说:“但按规定需要罚款和写好悔过书,保障今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至于后果,那倒没有啥后果,只要你不提干不犯错误,没有人来调查这件事情。”   “罚多少款?”   “按规定罚五千?”   “罚那么多?”   “这还多?你有钱嫖娼,还怕罚款?再说啦,罚,就是要叫你心疼,只有罚得你心疼肉疼,你今后才能老老实实做个守法公民。”   “那这件事情,你们会不会。。。。。。比如说其他人知道。。。。。。”我语焉不详,思维变得混乱不清。   小警察似乎看出我的困窘,他说:“哦,你是怕传出去吧?这一点你放心,对当事人保密我们是有纪律规定的,就算不说纪律,保密也是我们做警察的起码的自身修养,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但,我还想问个问题。”我期期艾艾地说:“小兄弟、不敢,小同志,你看,能不能?少罚点?我每月工资两千多块,扣了这扣了那,也就能领到一千多块,再交了水电费卫生费支完门面差事等等就所剩无几了,我家里还养活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娘,我。。。。。。”   我觉得我都快哭了,我的样子一定很可怜,我还想起水浒里的李鬼,被李逵弄住以后,哄骗说他家里有个八十多岁的老母,正好李逵是个孝子,一听说家里有个八十岁老母就把他给放了。这会儿我想起这个故事,心里好不凄惶,好像很多干了坏事的人为了博得人们的同情,都是这样说的,可是我真的没有说谎,我真的在养活着我那失去自理能力的八十六岁的老娘。这会儿,我的不争气的眼泪真的流下来了,我不是在向警察乞怜,可是我明明是在向警察乞怜,我一想起我工资本上不忍卒看的可怜数字,我的心我的手我的嘴唇都同时哆嗦起来。   我突然痛恨起自己来,为了区区几千块钱卑躬屈膝地向人求情!   但警察不为所动,可我不甘心一下子交那么多钱,我又在找理由磨蹭,我提出要求能不能叫我见见云云,我要当面向她质问,她凭什么陷害我。但警察不同意,小警察说:“你见她有啥用?指望她给你出钱?她还指望你给她出钱哩!”小警察见有松动,趁热打铁,恩威并施,继续展开攻势,扩大战果:“再说犯这种事情的人多啦,哪个不是急着悄悄了事,罚多少钱交多少钱,唯恐交慢了叫人知道了,又不是啥光彩事情,早了早轻松,知道的人也少,我看你也是个人面上的人,你总不愿意叫更多的人知道你嫖娼吧?”   我最后的顽抗被彻底瓦解了,我的意志瞬间分崩离析,我说那你放我出去,我就交钱。小警察说,你交了钱,我就放你出去。我说我的钱在工资本上,得到邮政储蓄上去取。小警察望望老警察,在征得老警察同意后对我说:“你写个悔过书,再在这份笔录上签个字摁个手印你就可以走了,不过我们得跟着你去取钱,防止你不老实跑了。”   我低头不语,沉痛了一会儿,开始写悔过书,写好悔过书,我站起身朝外走,我感觉我的身子有点虚飘,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死刑犯,正在被警察押解着走向刑场。   从派出所往外走的时候,我觉得有很多双眼睛在盯视着我,我犹如背生芒刺,身体僵硬如同僵尸。   出了派出所外面便是大街,大街上照常很热闹,车辆一辆接一辆,还有行人如织。我意识到我自由了,但我一想到我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察我又无比沮丧。为了早点摆脱警察,我走向最近的一家邮政储蓄,在那里取出五千块钱交给警察。交钱的时候我很心疼,心里凄凄惨惨戚戚。小警察接过钱转身离去,那个老警察却转回身来,对我说:   “你要是死咬住不承认就没事,看来你还是没经验。”   我不知老警察说这话是对我表示同情还是暗示别的什么,我尽管表情麻木,但我心里并不买他的帐,这种时候做好人,我认为他这种人最坏,很多事情都是坏在他这种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手里。   我低头扭身走开,我深吸一口气,暗自庆幸,这回我是真的自由了,我用五千块钱买回了我的自由,同时也买下了我的屈辱和委屈。   亲爱的读者,故事到这里还没完,你知道,我是多么想把一件事情述说完整呀!   下午,我又来到中心派出所。   我在派出所院子里见到了那个面熟的老警察,他刚从厕所里出来,裤子前面的球门还没有关上,不知是不是拉链坏了,他正两只手捉住那里使劲儿朝上拉朝下拉,胖胖圆圆的熊猫般的身子朝上一蹦跶一蹦跶,样子很好玩儿,拉了一阵子拉好了,他一抬头看见我,就朝我走过来。   “你咋又来了?咋?还没停够。”   我理解他是想制造点带人情味的轻松气氛,我很感谢他,尽管我对他这种油滑人的人格感到反感。   “我来给云云送点吃的。”我说。   “你还算是个有情有意的人。”老警察表扬我。   “我们年轻时订过婚,不过后来没成。”   “怨不得,我说嘛,老相好的啦。不过,云云是哪个我还对不上号,这回扫黄行动共抓进来四五十号失足女,都是乡下进城的妇女。”   “我是想问问咋处理她?”我说。   “还能咋处理,这又不是啥重大刑事案件,教育教育,学习学习,和你一样写个悔过书,交上罚款,就放了。”   “那、她们交了吗?”   “有的交了有的没交,交了的就放了,没交的大概是没钱,整天哭哭啼啼的,有的老油条满不在乎,你关也好放也好,反正我是没钱。”   “那她们吃啥?在里面。”   “吃啥?自己拿钱买面包饼子啃,这里又不是监狱,有灶,这里是派出所。”   “那、云云交了吗?”   “你说的这个云云我不认识,不清楚交没交。”   “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我塞给他一盒芙蓉王香烟,那是我在外面商店花二十五块钱买下的。老警察接过去,顺手装进兜里。   “咋?你想替她交罚款呀?”老警察审视地看我一眼。   “我?看看情况。”我含糊其辞。   “你还算有些情义,这里关着的,有的就是嫖客代交的罚款,大概来往时间长了,有了感情。”   又是嫖客,我真的成了嫖客。   我跟着老警察走到二楼一间办公室,老警察在一本厚厚的登记簿上翻着:“云云、芸芸。”他一边念叨着,一页一页拿手指头朝下捋,最后他手指停留在一个地方不动了:“找着了。”他说:“这个女的还没交罚款,还在这里关着。”   “我能见见她吗?”我怀着侥幸心理试探着。   老警察瞅着我说:“你给她带得啥吃的?”   “饺子。”我说:“你看还热着哩,是不是叫她来吃,大冬天的,一会儿就凉了。”   “好吧,我看这些女人也怪可怜的。”老警察凑到我耳边悄悄说:“这个社会是拿钱说话的社会,有办法的人谁愿意干这个。”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   老警察起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我听见楼道里有脚步声,老警察先进来,云云跟在他身后走进来。   云云低着头,头发遮住脸,两只手捻着衣角,这样的动作叫人想起她做闺女时含羞娇嗔的姿态。   “这个人你认识吧?”老警察说。   云云抬起头来,一眼看见我就像是看见了鬼,她转身就朝外跑。   “回来。你跑啥跑,你俩又不是不认识,害啥羞哩。”老警察喝住云云。   云云重又回到屋里来,还是那样低着头,让头发遮住脸,手捻衣角站在当屋,像个受审的人犯。   “你这个老同学老熟人给你送吃的来啦,你赶紧趁热吃了吧。”老警察说。   云云不动。   我把一次性餐盒打开,端给云云,云云眼睛朝上翻了我一眼,接过去,突然跑两步,蹲在屋角吃开来,看来云云真饿疯了,她吃东西狼吞虎咽,一点也不像个女人的样子。老警察倒是个好心人,见云云吃噎住了,找了个纸杯在饮水机里接了一杯白开水端给云云,说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这时我看见有亮晶晶的东西掉进餐盒里,那是云云的眼泪,云云就那样和着眼泪吃着饺子。   凑巧,这时候楼道里有人在叫,老警察答应一声朝外走,却没忘记警示我:“你们可别跑了。”   我说:“你放心吧,我们都是守法公民。”   我俏皮了这样一句,却是自取其辱,我听见老警察在楼道里揶揄了我一句:“哼!守法公民,你们也算守法公民,守法公民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老警察走后,屋子里就剩下我和云云俩,这俩人一个是嫖客,一个是捎带做皮肉生意的暗娼。   “你为啥要诬陷我?”我抓紧时机问云云,发泄我心中的怨气。   “我就知道你要问我哩。”云云回答。   “我们之间明明没有那件事,你咋把我咬出来?”   “我咬的又不是你一个人。”   我一时语塞,我觉得和云云说话完全没有逻辑可循,简直就是子虚乌有一片混乱。   “我知道叫他们弄住要罚款,可是我没钱罚,我就乱咬人,我想我咬的人越多,他们的罚款就越多,我就立功了,他们就会把我放了。”   “就因为这你把我咬出来了,你这不是害人哩嘛。”   “那你说我有啥法,你要是觉得出不了气,现在就打我一顿,我不动也不叫唤。”   云云这时候吃完了饺子,又咕咚咕咚把剩下的水一气灌下去,用袄袖抹一把嘴,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叫我打她。   我动不了手,我狠狠地挖苦她:“你咬了人立了功,他们咋不把你放出去?你咋还在这里关着?”   “我没钱嘛,也没靠山嘛,上回见你我没给你说实话,我那男人他没有在外面打工,他在监狱里关着。他到城里来不学好,一心想发大财,在工地上干几天活,挣下钱,刚开始是买彩票,买彩票中不了奖就去赌博,麻将桌上一坐就是几天几夜,输的连老婆娃儿都想卖了,可是没人要,他就去偷,到工地上偷水泥,偷钢筋,嫌来钱慢,不过瘾,就到人家家里去偷,撬门扭锁,最后就叫人家抓住了,就进了监狱,一下判了二十年。我儿在外头能把自己顾住就不错了,闺女在幼师念书月月都要钱,这个家就我一个女人撑着,我一个女人家,你说我不从这里要钱我从哪里来钱?”云云说着话手还从裤裆里抓了一把,完全不顾脸面,那情景简直就是把脸装进裤裆里不要了,我感到很震惊,感到羞愧,生活能把一个女人生生磨成这样。   “那你干啥不行,非要干这个。”   “我啥没干过,我扫过大街,站过超市,搬过砖头,拾过破烂,洗过盘子,卖过身子,你说啥我没干过。”   “你既然啥都干过,手头肯定攒有俩钱,你赶紧把罚款交了出去,还在这里呆着干啥?”   “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以为我是你们这些干事人,这月花完了,下月又有了,我的钱是穿在肋条骨上哩,是挂在奶头嘴嘴上哩,是塞在大腿旮旯里面的,别说没有,就是有,我也不会拿出来交罚款,我闺女还等着念书哩,我儿子还等着在县城买房子哩。”   我头一回听见一个女人家这样坦露地说话,她毫无遮掩地撕扯掉身上的遮羞布,把身体的私处和肮脏卑微的灵魂坦露在阳光底下,供人践踏和泄欲,为我们这个体面的社会制造麻烦。我不想再和这个女人探讨什么礼义廉耻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女人节操话题,我说,我会给你送饭的。她说不用,丢了你的人担待不起。   尊敬的读者,接下来的事情你一定猜着了,我的工资本上原本是有八千元,交了伍仟元罚款,还剩下三千元,我把那三千元取出来,连天黑前又找两个朋友借了两千元,凑够五千,第二天刚一上班,我去到派出所,代云云交了罚款,我觉得这是我亏欠她的。   当这一天的阳光洒向人间的时候,云云从派出所里出来了,我们面对面站在派出所门口,她瞅着我,我瞅着她,我们就那样干瞅着。   “我知道你恨我哩。”云云说。   “快过年了。”我说。   “你要是恨我你就恨着去吧,谁叫你碰见我哩,算你倒霉。”   我说我不恨,我什么人都不恨,我只是心疼哩。说到这里我差点哭出来,在这一霎间,我确实感觉到了心疼的滋味。   “你是心疼钱哩,你要是心里觉着屈的话,我陪你睡一个月,咋样?”   我的嘴唇开始哆嗦,继而我全身开始哆嗦,像是冷的。   我哆里哆嗦地说:“那可真成了卖淫嫖娼了。”   “那你说咋办?反正我是没钱还你,我只有这个人。”   我意识到和云云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和她属于两个世界的人。我转身离开云云,走在街上,透过远天,我清晰地看见,我和云云手拉手奔跑在绿色的原野上,我看见我们的村庄,看见屋顶的炊烟,还有绿野上徜徉的牛羊和遍地的庄稼。我再也抑制不住心酸,我任凭眼泪糊住眼睛,泪眼迷蒙中,冬日稀薄的阳光闪耀着钻石般的晶光,在那晶光闪耀的地方是我失去的家园。   年4月19日于垣曲寓所   作者简介:王玉峰,山西垣曲古城人,鲁迅文学院短训班学员。曾在《北京文学》《山西文学》《阳光》《小说选刊》等刊物发表过中短篇小说,《张鱼》《5#巷道》《麦前》《核桃成熟的季节》《日子在高处》等,其短篇小说《麦前》被《小说选刊》选载,《张鱼》获“阳光文学奖”,《掘墓》获《河东文学》短篇小说年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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